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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籍老兵的悲愴

2008年5月26日 ◙黃煌雄 (註:作者為台灣研究基金會創辦人)


  1986年底,我在競選立委時,推出全國第一張公開呼籲讓老兵返鄉探親的傳單──「國民黨,讓我回家」;次年11月,蔣經國正式開放老兵返鄉探親;我在第二任立委期間(1987/2-1990/1),曾率先在立法院提出每位立委捐一日所得協助老兵返鄉探親,並領銜在全國發起「一人一元協助老兵返鄉探親運動」。

  隨著在台灣的大陸老兵返鄉探親的發展,也相應引發在大陸的台籍老兵返鄉相關事宜。1994年春,為著台籍老兵相關事宜,許昭榮來到我的辦公室,當我聽完他個人的人生遭遇與努力在大陸尋找尚存的台籍老兵,基於歷史體認及民胞物與的情懷,我向他表示:「從今天起,我將盡我所能,謙誠地來協助台籍老兵的有關事宜」──這也成為我第三任立委(1993/2-1996/1)主要工作之一。



  所謂台籍老兵,就是在國共內戰後期,國民黨在台灣以各種方式,包括欺騙和非志願,強徵台灣青年到大陸參戰的兵員。依「中華民國原國軍台籍老兵暨遺族協會」(以下簡稱「台籍老兵協會」)的估計,從1945年底到1948年間,被強徵的台籍老兵約有一萬五千人左右。1994年4月,我主持的一場「黑水溝彼岸的鄉愁-台籍老兵問題面面觀」公聽會,當我們聽到那些操著「山東腔」、「上海腔」的台籍老兵訴說他們斑斑血淚的事蹟時,無不動容:「我們並未被告知要去大陸,欺騙說要移防嘉義,事實上卻被調往中國打戰」;「到達上海才發給手榴彈、槍械,和共產黨八路軍開戰,問題是,那時我們連八路是哪一個國家也不知道」;「那時國民黨跟我們說,去中國是為了接受軍事訓練,以便日後回山地部族服務,但事實上卻是受騙了」。這些轉戰於錦州、塔山、徐州、平津及沿海戰役的台灣子弟,在雨雪紛飛的「祖國」,在冰天凍地裡荷槍挺進,沿途留下的卻是袍澤的屍體和不忍揮淚的乖離……

  這場公聽會也呈現了台籍老兵的面貌與處境:「我們在大陸時有家歸不得,在台灣定居四年卻仍沒有人聞問,父母早已不在,家鄉對我們而言,十分地陌生」;「原來在森林之巔的家已不存在,現在住在不屬於自己的平野,誰來照顧?家又在何方?」;「我們台籍老兵一生戎馬為國,終生只能作二等兵,連個受國家照顧俸養的『榮民』資格都沒有!」這正是1994年春在經濟上貧無立錐、精神上只能行走於荒原、身份認同上是社會邊緣人的台籍老兵最真實寫照。

  從1994年起,我一直陪台籍老兵同行:我曾帶他們「回家」──國防部,孫震部長親自接見,並表示歡迎台籍老兵「回家」;我也曾陪他們到國民黨中央黨部抗議,蔣仲苓部長懷著「老兵」的心情,親自和他們協調,並放寬台籍老兵身份的認定,其後又在忠烈祠為台籍老兵舉辦追悼儀式。兩年之內,有關台籍老兵的身份認同、物質撫慰與精神照顧,國防部大多有了具體的承諾,而在這整個「回家」與爭取權益的過程上,我始終看到許昭榮帶領台籍老兵參與奮鬥的身影。由於這種並肩同行的淵源與感情,「台籍老兵協會」以「台兵聘字第一號」聘書,敦聘我為「本協會名譽顧問」。

  基於對台籍老兵命運的感嘆,這些年來,許昭榮一直希望找塊地、立碑紀念,藉以惕勵後人。幾經努力,他終於獲得高雄市政府的支持,取得在高雄市旗津附近約一公頃土地,作為「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」之用。他很快地在有限的資源與很短的時間內,豎起「魂鎮故土」、「台灣無名戰士紀念碑」。今年五月廿日,在二次政黨輪替交接的同一天晚上,這位台籍老兵權益的代言人與引導人,卻以最悲壯的自焚方式結束他悲愴的一生。從他所留下了「我的遺言」,誓言:「本人甘願死守台灣唯一的『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』,直到催生國立『台灣歷代戰歿英靈紀念碑』為止」。

  許昭榮的自焚,固然蘊含有個人的悲憤與失落,更蘊含有大時代的悲愴。如果我們能拋棄狹隘的黨派觀點與意識形態,而從歷史的高度、人文的情懷、人道的精神、藝術的角度,活化並豐富「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」的內涵與意義,對兩岸所有經歷過大時代悲慘命運的人民而言,都是一件既能激勵人心、又能警惕歷史的重大心靈與歷史復建工程。這本是一件陳水扁執政時期應做好而尚未做好的工作,對馬英九政府而言,既是挑戰也是機會。如果馬英九總統能延續尚未成為總統之前的馬英九,在追念蔣渭水與關懷二二八受難者家屬所展現的用心與用力,同樣來為這一重大的心靈與歷史復建工程用心與用力,不僅有助於融化歷史宿怨,而且也能增強社會和諧團結,更是撫慰將凋零殆盡的台籍老兵悲愴命運的最好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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